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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g Archives: 想家

四岁的侄子,年初跟父母远离家乡去外地,寄生在那里的幼儿园。起初无论如何不同意上学,整天哭闹调皮要回家。哥跟我说时,我和他一样地以为只是不习惯生地而已,等他熟悉了后,就会像无忧无虑的别的孩子一样,开启新的生活,我以为,儿童是健忘的,他们最易适应新的环境,虽然也最容易因为陌生而调皮。果然,几个月后,小小的侄子喜欢上了他的幼儿园,混出来一群小朋友,哥嫂休工在家的时候,想让侄子不去上学,留在家里玩,他都不干,非得上学,甚至幼儿园放假了,哥嫂不送他上学,他也要怀疑这是哥嫂的阴谋,非得缠着爸爸送他去幼儿园看看有没有人。侄子对他的新生活充满了这样的积极性。据哥的转述,幼儿园的老师也很喜欢他,称赞他进步得快,刚开始话还说不好,几个月后竟然已浑浑然懂礼貌了。而且和小朋友们相处得很好,人缘不错,大家都爱和他玩。侄子也渴望好好地融入这个集体。哥对我说,他每天去接侄子放学,侄子在等他时都喜欢站在幼儿园的一画帖着所有孩子的照片的墙前审视――因为他是新来的插班生,还没有他的照片。老师安慰他说,别急,这几天就也把你的照片帖上去!

但是,侄子的健康有了些问题,不得不回家休养。当哥嫂决定送他回来时,询问侄子的选择:”你想回家还是在这啊?”哥对我说,侄子想了半天,最终艰难地说:”回奶奶家。”我听到这里时,心里泛起了一切软软的酸楚。侄子虽然不闹了,可是他的心底,还是最想家。想爷爷,想奶奶,想往日喜欢逗他的邻居们――这是我断定的。

我的可爱的侄子,我能够理解你。当我比你还大那么十多岁时,我离开家,去百里外的小城念中学。在此之前,除了一次远久的记忆,我从没有出过山原环抱的村子。小学毕业的那个暑假,我一直积极地筹备着离开家的新生活,可是当我第一晚心怀惴惴地住在一张离家百里外的床,同样的一个房间里还躺着十六个新同学时,我在那个深夜后悔了。我开始觉得离家这么远而不去离家更近的乡村中学是个错误的决定,那时我太想在城市里呆一呆了。后悔的原因就是,想家。

晚上不能睡在姥姥的身旁是我首先难以安然的。在过去的八年里,都是在姥姥为我掖被角的温暖里睡着,每天听着老年人特有的喃喃唠叨,我带搭不理的当,已沉沉睡着。然而我想的最多的是,没有了我的陪伴,姥姥怎么办?我才关心到姥姥可能面临的孤独,以及一个年老的人的环境的打破。这时候,姥姥所有的好都被我无心地总结出来,一遍遍地向自己责说。以这样的心情,我开始想念家中的一切。我简直成了一个预备写回忆录的人,一点一滴地在无数个微小时刻里数落我可以想念的所有物事。我觉得自己变成了个沉重的人,才十六岁,就压抑上了重重心事。其实这样的连绵的愁绪,只是因为想家。

开始的时候,想家的确是很痛苦的。正如母亲在侄子刚到异乡因为想家而哭闹时所担心的一样:不行就把我孙子送回来,别给想坏了吧。

我说想家哪有想坏的,其实,我那时还真想坏过。茶饭无味,像困在笼子里的倔强家雀。

等念下初中,已悬外三年。继续在外地念高中时,依然想家。只不过像侄子一样,能够把这件事装在心底了。只有提到回家或将临回家时才翻出来激动好好发扬。到了大学,姥姥已离世,对家的牵挂少了很多,仍止不住偶然而恍然地抽出掩起的想家心绪,在忙碌中又匆匆把温暖的眷恋又抛去一边,若无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