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罕坝之行

        本来这一次出去玩，没有太多可说的，但这终归是一个话题一个题材一个经历，不写一写有点浪费资源。

        去四合永的火车上，对面坐了一个长得酷似阿毛的女孩，也可能是人的心理因素作怪，一旦发现谁像谁之后，就越看越像。声音语气举止都像得无以复加，我自已琢磨着都有意思，就好像对面坐着一个失了忆的阿毛一样，你跟她说什么，她都理解不了背后的东西，而且对我也是一副新奇的样子。在聊天过程中，她也问一些天真而白痴的问题，用一种难以理解的语气。我的同座说到吃蛇，她就咧起嘴，一副受不了的表情。

        这列火车是上午十点半开，我早上睡到八点才起来，大概是出动玩得多了，再没有什么激情，给我早早就爬起来的动力。八点起来匆匆一边吃包子一边跑去公交站，偏偏上了奇慢无比的三四五路，这车竟然得有一个半点才到积水潭，我路上不断看表，心想你他妈让我误了火车，我就赖上你，怎么赖？不知道，想想罢了。幸亏天祐，十点到了积水潭，十多分钟到了北京北，火车发车前的六分钟进了火车站，站台上已没什么人了，只有站岗的乘务员，好家伙，我一跑进来，一路乘务员全向我行注目礼。

        我的同座是个貌似牛逼而高傲的哥们，聊起天来，吹个不停，几个人都听出来他在吹牛逼后就一齐冷落他。他像几十年没见过女人一样，不断和对面的女孩找话碴，挺有我初中时的流氓风范。我的初中同学都知道我和女生打成一片的情况，但是现在我见个不认识的女生都脸红而不知措手了，与熟识的女生而无话可说，可见时过境迁。

        我的同座和对面的女孩都下车后，只有我和对面一个赤峰的男的聊，真是看不出他多大岁数，而且蛮有英气，只是个子和我一样小。我俩一起在吸烟室抽烟，在停站时得空下车抽根烟，我抽了他两颗红河，他抽了我两根中南海，结论是，贵的烟不定比便宜的烟好抽到哪，我表示赞同。之后一位大叔坐到我旁边，他恰巧是四合永人，我问了问他关于路线问题，但是他说他十多年来一直在北京北京讨生活，家乡的景况已不熟悉。他十年前只身背个行李来北京闯荡，如今已站稳脚根，言语间颇为沧桑。大叔挺风趣，讲了一个小故事。说是有一天一个售楼的推销员打电话给他介绍楼盘，大谈此楼盘如何之好，他耐心地听推销员讲完，爽快地说：“好，真不错，给我来一平米！”“多少？”“一平米……”

        下午五点半，我到了四合永。网上有人把四合永叫作去往塞罕坝的神奇小站，我到了之后，发现的确是够神奇，神奇之处就在于，这么个旅游区的枢纽之处，竟然如此之小，挺有意思。刚出站，就被诱骗上去往围场的小公交，围场上去往坝上的必经之地。因为坝上有木兰围场，我怀疑围场县就是因之得名。大约半小时，到了围场县汽车北站，已近天黑，自然被店家接进，住进一家汽车旅店，我一问价钱，竟然仅仅十块钱，欣喜不已。去旅店旁边一家饭店吃饭，这家店的服务员是个小伙子，说话十分风趣，一股相声味，一问，果然是天津人，我就说他说话有相声味，他呵呵笑，问我，相声什么味。我说不上来。他用我桌上的茶壶给自已倒了杯水，还问我：“我借你点水喝哈。”我也不知道怎么反客为主了：“喝吧，没事，随便喝……”

        只是这家店做的菜实在不大地道，我点了盘酸菜炒肺，这道菜我吃过几次，味道都不错，记得第一次吃还是有一次和华哥龙哥喝酒，龙哥点菜点名要酸菜炒肺，我吃过后也赞不绝口，以为美味。我对服务员说：“这道菜，酸菜应该切细切成丝，虽然是酸菜，仍然要加醋，不然不够味。这肺子不新鲜，干硬了，保藏得不好，炒出来吃着还是忒硬。”挑了一堆毛病，不过是故作内行调侃着说的，并无尴尬。一盘没吃多少，我打包拿回旅店给冬家了，推说不大喜欢吃这个菜，点错了，还没吃多少呢，你们要是不嫌的话就吃吧。冬家连声道谢，这就叫里外做得好人。

        第二天早上仍是去这家吃的饭，要了一碗朝鲜面。我看着这面名新鲜，似乎没吃过，心想这回点个没吃过的，没想到面上来之后，看着面模样，我想起来和刀子一起吃高一部边上那家经典的炒面店时吃过这个朝鲜面，而且曾经吃过冷面，两者也十分相像。面很好吃，而且才两块钱。

        从围场去坝上的车是长途洗车，行程近三个小时，其间几乎全是山路，基本一直在爬坡。坝上的海拔一千多米，比中原地势整整高出一个大台阶，所以叫做坝上，大坝的上面。沿途经过好几个乡镇，不禁让人想这么穷山僻壤之地也有人繁衍生息。沿途最让人觉得不厌其烦的是“进入林区，注意防火”之类的标语和提示，标语内容花样百出，比如“冬春草木干，防火要当先”。还有个沿途小村的临路墙上粉刷着六面语句，其中三面是宣传计划生育，穿插其间的另三面赫然写着“早恋的危害”，看来我国已把预防早恋上升到政策的高度。等汽车真正开始爬高，是在道路两边已然全是茂密的森林的时候，道路在森林中蔓延出的轨迹中能看得出明显的上行的斜坡，汽车就在这种不断上升的路上爬了两个来小时。到了最为关键的路段，道路被修成盘山路，坡度得有三四十度，路面还有很多冰雪，我不禁想像万一汽车抛锚或者前面的汽车抛锚倒回来，就有得爽了。也不知怎么，我这来回的一路上，总盼着我的车能出点事故或车祸，我甚至在脑袋里演习着一旦车子有异况我就破窗而跳出，或者趴在车厢里，最后从血泊中微笑而出，可惜都没能如愿。

        我从车窗向外望，两边的景象只让我想到四个字，林海雪原。林海自不必过多形容，树木挺拔，向森林深处看去，密密麻麻的树木如同一堵墙，几百米开外就已看花眼，地上还有半腿之厚的雪层，显得地面平平整整，不见棱角，没有边缘，白花花地一直到丛林深处。向远山望去，是望不到尽头的树冠，随着山势的起伏，浩渺的树冠们的确如波浪一样。

        在车上沿途所见，全是林场，草原离这里还远得很。终点站是茫茫林海中的高原小城塞罕坝，我知晓些蒙语，知道塞罕在蒙语中是美丽美好之意，但其实我本原并不是要来塞罕坝，而是与之相去甚远的丰宁坝，不想一路问路只说是去坝上草原，塞罕坝比之丰宁坝盛名许多，于是人们指点的默认都是塞罕坝，于是多走了几百里路，来至塞罕坝，既已成行，则无悔意。坝上的旅游区还完全没有运行，什么景点和庄园全无职守，更加收门票者，与之相应，整个坝的游人敢情只有算我在内的两个人，另外一个是后来所遇。我一下车，周遭是冰天雪地，寒气逼得我打了个冷战，我穿的是在京时的一套，全没有考虑到坝上此时仍是冬季。冰凉的空气贯入肺腑，好像又过了遍冬天。一路上人们都笑我，现在的草原一棵绿草都没有，去那里做什么。这我是考虑到的，我要看的，恰是枯败荒芜的草原，那样的萧瑟旷荡之气想必更使人震撼。我没有歇脚，下了车辨了下方向就走出只有两条街的城区，按着路标去比邻林海的草原。路牌上说，木兰围场离这里六十多里，而较近的七星湖泰丰湖也有二三十里，看来我除了长途跋涉，别无选择了。塞罕坝草原与别处草原稍有不同，就是这里水源丰富，河流和水甸子十分之多，从山上化下来的雪水四淌在山路上，使道路不大好走。我出城区不几里就见识了偌大的草甸子，草是枯黄的，一堆一堆地倒伏在水中，茫茫一片。我沿山路走了两个小时，仍没走出山林，转过一山，迎面又是一山，山路两边还有不少曲径通幽的林间小路，只是雪深冰滑又有泥泞，我不敢贸然钻进去，只在外面一边自言自语地赞叹一边行进。于山林之间穿梭的风甚为清爽，伴有淡淡泥香。我想着，快把我体内所有的氧啊气的换一遍吧。其间倒没见过兔子野鸡之类，大概是我运气不好。鸟儿有许多，叫声婉转，这和电视上的山水景象一致，那些叫声让人十分惬意。

        大概有三个小时行程的当，我绕过一座山，进入眼帘的是远方光秃秃的连绵起伏的稍低的丘陵，我暗自欣喜，来至草原了。从远处看，这时的草原和我想像的差不多，像没有压平的毯子铺展开来，一派枯败苍茫，映着澄澈如斯的天空，颠倒了我绿色蓝天的思维，竟也是如此协调。远方的山坡上有牧人纵马赶马群，马不像羊老实，一群马在一个领头的后面奋力奔腾，而牧人挥舞着鞭子一边吆喝一边追赶，不一会就翻过山坡，不见了。那吆喝声直传到我这里。我顺着山路继续往下走，前面是一道宽阔的谷地，谷地里面是一条水量很大的河和宽的阔的河滩。河滩上是稍许见绿的草丛，再一看，河滩上就漫步着几十匹膘肥体壮的马，让我惊喜不已。这些马个头很大，皮毛亮堂，马鬃又粗又长，身上还没有人驾驭过的痕迹，一听到动静，轻跑起来就仿佛带风，每一步跃起来都带一股威武劲，有棕色的，有黑色的，简直太帅了！我四下望，竟没有牧人，马主就任这些马自在息憩。河对面还有几户人家，都是瓦房。对面的山上几乎一棵树都没有，而河这岸就是无尽森林，这里的景观实在让人让绝。我走进谷地，想过河到对面看看。这条河宽处有二三十米，而窄处也有十来米，左右竟没有一座小桥。我琢磨着牧人是怎么把马放到这岸来的，一拍脑袋：马过河也不用桥啊！我寻找半天，沿上游和下游走了几百米，都没有过河的设施，看着近在咫尺的草原，只能望河兴叹。我找了半天桥，没有结果，疲惫地坐在草地上，等等看有没有过路的牧人。不过我徒步这么长时间，还没有见过一个人！我甚至想骑上一匹马，让它载我过去，不过想到我马技不行，万一让它把我摔到河中间怎么办，遂断绝了这个想法。等了有半小时，既不见援兵又不见妙计，我只好考虑回拨。于是原路返回。一路无话，按下不表。

        回到城区，已是下午三点半，算来我已经走了六个多小时，六十多里路。我问路人此时还有没有回围场的车，答说大约三点半还有一趟末班车，我赶忙往车站跑，两脚已经没了知觉。结果，那车已经开走了。

        我只好找旅店住下。沿街走了半天，没有一家开门，一条街简直像死了一样，毫无人烟，家家铁门紧闭。我走进另一条街，这边还好，我看一家旅店开着门，里面有个男子自已呆坐着。我问价钱，他说标准间一百，大间八十，这对我来说简直是天价，退走。再问一家，仍是这个价钱，而且这几家店都十分简陋。接着下一家，是一座平房，挂着旅店的招牌。透着玻璃看里面是教室一般大的屋子排列着一列床，白床单，像停尸间一样，不过这样的硬件价钱应该不高，这是好事。掌店是一位大妈，我问她价钱，她说二十。我心想简直太便宜了，忙不迭地答应住下。我躺在床上休息一会，等两脚慢慢恢复知觉。大妈问我是哪里来的，我答是北京来的。她说：“嗯，刚才也来了一个北京来的女孩，像你这么大的岁数，你也是来摄影的吧？”我答说，是。其实我连相机都没有，真该考虑攒钱买个相机了，虽然我有支笔。

        过一会那女孩从女间出来，我听到她问大妈要水，又问明早几点有车。我过一会也出去问大妈要水，一边喝水一边问大妈同样的问题。我想来挺有意思，我就这么潜意识地做了相仿的行为。我看见她坐在大妈边上，头发向后捆着，因为进山而有些乱，面容既有些瘦削又有些显圆，大二大三的形色。和她简单聊了几句，才得知她是四川人，现在已经大学毕业在北京工作了。目前职业是我们毕业后即将面对的人。她带着一套令我羡慕的旅游装备。她问我：“你是大一的吧？”我惊问：“你怎么知道？”“看你一副稚嫩的样子就知道。”我失笑，其实她看起来也只有十八九的样子。

        时近傍晚，我又累又饿，提议一块去吃饭。我们去了旅店对面的小饭馆，这饭馆的拿手是饺子，于是我俩决定吃饺子。服务员问要多少，一斤六十个。我们合计着每人三十个就够，就说：“每人半斤。”我俩聊着，不一会，半斤饺子上来，我让给她先吃。她边吃我们边聊。我向她问了许多关于面试和找工作的问题，自已也学得挺煞风景的，不过难得和面试官照面，一定得珍惜机会才是。她边吃边说，我边喝茶水边仔细听。我在这方面已想不出什么问题可问，于是就说说出来玩的经历，这才投机。原来她也是极喜欢外面游玩的女孩，在学生时代也经常游历，去过许多地方，包括西藏。她说：“去西藏一定不会让失望。”我顿然萌生去西藏的念头，那么重新开始攒钱，下一站就去西藏。她学生时代出来玩也很拮据，为了去西藏，途中什么交通工具就搭过，驴车、拖拉机、汽车、火车，期间有很多难忘而又有趣的经历。我也颇有同感，为了省钱，还真能生出许多意外的小插曲来。也是这样艰苦地行军才最有旅行的乐趣，不然乘飞机直达，看了看风景就飘然离开，这样的旅行还不如看看照片。她跟我说了去西藏遇到过的一些人，有的人骑自行车去西藏，更有人徒步，途中风餐露宿，这种精神的确让人感动。她说她遇到其中一个徒步去西藏的，已三十岁，他们相遇那天正好是那人的三十岁生日，于是大家一起为他过生日，那情景令人难忘。我猛然想起，我竟然也是今天的生日，我因为从不过生日，所以对生日没有概念，一经她说，我才想起今天是我二十周岁生日。不过我没直说，而对她撒了个谎：“我也正好昨天是我二十周岁生日。”我俩相视而笑，她祝我生日快乐，这是我在我的生日收到的唯一的祝福。我俩聊了很久，她几乎快吃完她的半斤饺子了，我的饺子竟然还没上来。我问一下服务员，服务员一愣：“你们不就要半斤饺子吗？”一经解释，原来她们把“每人要半斤饺子”理解成共要半斤饺子。于是他们加煮了我的饺子，很快上来。刚才是我看着她吃，这回变成她看着我吃。服务员还很纳闷：“我看你看着你老师吃，以为是陪老师呢。”服务员把她给我讲工作求职的东西以为是老师在教授学生了，我俩齐声笑。服务员更蒙了：“你俩谁是老师谁是学生？”看来我俩看起来还真是难分老幼。我说：“她是老师，我是学生。”“你是大学生吧？那她是？”我说：“她是博士生导师，我即将成为博士。”我俩又是一顿笑。推让半天，她请我了这顿饭，算作对于我生日的表示。

        第二天，我们一早起来脸都没得洗就坐上回围场的汽车。我们从围场分手，她从围场坐长途汽车回北京，而我要去四合永坐火车。互记了电话号码和姓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再见啦，——就叫你师姐吧，师姐。”“哦——叫什么都行，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