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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nthly Archives: September 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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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条狗是后来养的了,很遗憾没有为狼狗和黑狗留下照片

 

我喜欢狗,而且喜欢大狗。这和我的养狗经历有关,自我记事起,就左右不离狗的厮蹭了。

约是四五岁时,我家养着条黄毛大狼狗,虽然十四五年快过去了,我还记得他彪悍的身型,整洁得发亮的黄毛,挺直了身子与我四五岁的肩膀齐高。模糊之中,记得我经常骑上它的背,由它驮着我在院里转。但那条狗的脾气并不温顺,并不听任我的摆布,常常被它一把甩下背去,我却也忘了我会否对它发脾气。我还记得它特别能吃肉,有时吃饭时我也抱着饭碗跟它玩,我碗里有肉的话往往被它舔了去,母亲喝止也来不及。

那时我家有一大片果园,在我们当地最大的山麓的一片阳坡上。泉水从每个长在地上的大石头下流出,汇进沟谷里的暗河。那条沟真深真长,盘踞在整片山麓中间,把整个果山分成东西两岸。我们时常下到沟谷里抽水浇树,或者搜寻野杏山枣,但每次都要结伙才敢下这个被我们叫做大黑沟的沟谷,因为下面阴森蛇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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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么大的时候,也还没有上学,整天和狗在一起

 

我还不能上学,夏天秋初水果成熟的季节,就整天跟着父亲在山上看果园。山上野草茂密,果树连片,蚊虫多得成精。我还清楚记得,晚上睡觉一定在床头铺片塑料,不然会有蛇爬进被窝;天黑之前,一定要在门口烧一把艾草驱虫;也常有行走时踩上蛇的事儿发生。所以无论走到哪儿,我都要带着我的黄毛大狼狗。它总走在我前面,好像知道我去哪儿似的,用肥硕的身材冲开一道深草,我在它后面跟着。果园里最怕的是蛇,我的大狼狗却从不把蛇放在眼里。好多次,它发现蛇后,会吼叫着逼近,大多数草蛇也就避之而去,而遇上性烈的毒蛇时,它也丝毫不惧与之斗狠,好几次被毒蛇咬到由父亲带去看兽医。每次下大黑沟,也一定得带上它,草丛里暗游的蛇非常多,狼狗在前面带路,我们就踏实了。我虽小,父亲完全放心狼狗带着我溜达,狼狗也从未对我的保卫失手。我至今好奇的是,狼狗对我忠心耿耿,却从来不会表现出与我亲昵,我给它捋毛时也是一副带搭不理的样,不一会儿就不耐烦地从我手下脱开了。我后来想想,也许是因为不是我把它养大,而是哥哥养它的原因,因为它对哥哥十分亲密。

没过两年,不知我怎样激怒了它,狼狗狠狠地咬了我一口,父亲把它卖掉了。我至今再没见过还像它那样保留着狼的气息的狗,这也深深印在我心中一个观念,那就是护卫和陪伴是狗的价值,所以尤其喜爱大型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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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多久,我家就又要来一条刚满月的小狗,这次是由哥哥和我共养它了。我总忍不住摆弄那个小东西,还会把它抱进被窝里,好在父母不觉得这有什么危险,等这狗大了也是一个好保姆。

狗的生长很快,半年多就壮大到成熟的体型,那时我已抱不动了。这是一条黑毛土狗,比原先那条狼狗小上一圈,性情温顺,除了对陌生人,从不见它发狠的时候。哥哥去寄宿学校了,剩下我跟它朝夕相处,与我极其亲密。我走到哪,它跟到哪,我站着的时候,它就卧在我脚上盘成一个半圈,我坐着的时候,它就脑袋伸进我的两脚之间依偎着我。我家门口是繁忙的公路,每次我穿马路的时候,它都紧张地挡在我左右,我也每次给它收集好爱吃的骨头和浇菜汁的饭。

它每年都会生一窝宝宝,我才知道它是母的。生下狗宝宝后,它谁都不让碰,不然就要龇牙用狠。只有我可以和狗宝宝们坐在一起,逗逗这个,捏捏那个,它一点都不在意,就算我抱走玩去,它也很放心,好多年后,我才知道,这叫做信任。亲戚朋友来要小狗,它和我都万分舍不得,我会帮它把狗宝宝都藏起来,可是最终还是失败,被大人们连哄带骗领走了,六七年里,一只没剩下。

后来我上学了,那时的学前班还叫育红班。由于姥爷去世,姥姥无人做伴,我七岁时开始晚上住在离家不远的姥姥家。可是小学在我家的对面,姥姥家离小学却远了,早上我要起早先回家吃饭再去学校。冬半年要六点钟起床,夏半年五点半就得起,现在懒惰的我都不知道是怎么坚持那七年的了。无论冬夏,我起床回家的时候,天都是黑的,虽然没多远路,却总觉得很挑战勇气。我还总是幻想黑暗中有各种妖怪,谁家门口会有什么陷阱,每天早上都走得防人防鬼神经兮兮的。没过几天,我就欣喜地发现姥姥家门口的石台上多了个身影,正是我的黑狗。我从不知它什么时候起床的,又什么时候来到姥姥家门口,因为无论我什么时候走出门去,它都静静地蹲在那里,一听见动静就跑到我身边来,贴着我的腿,一路回家。有了它,无论多黑的路我都大大的安心了。就这样六年。它不懂假期,每到周末我睡懒觉,它也会来接我,直到天亮了我还没出现,就独自回家去,明天仍来。好在它仍有点聪明,寒暑假的时候,我多天不出现,它就会不来了,而当我开学的时候它又会神奇地出现。现在想来,也不是什么神奇吧,应该是它从开学前起,就来过好多天了。

我每天放学后的生活,除了跟伙伴们撒野,就是和它呆在一起,我写作业的时候,它在那里安静地趴着,我无聊的时候,就跟它打闹。它力气很大,很轻松地把我扑倒,压制得我不能反抗,还会胜利地仰头自喜,我绝地反击,它又会轻巧地一跃逃跑了。我往往因此生它的气不理它,这时它就皱着眼睛低着头,尾巴不停地摇,祈求我原谅。我揪揪它冰凉的鼻子,安抚它没关系。

我始终觉得狗的智力是很神奇的,坚信它明白很多事。有次父母吵架极凶,决绝地要离婚,我无力调和,只得伤心地坐在院里抱着狗。狗见我哭,不停地蹭我的头,舌头轻舔去下巴上挂着的泪水,可很久也止不住我的哭。当我累了揉去眼里的泪水时,发现它的眼角也湿润了,好像伤心地哭得什么,眨一下眼睛,就会流出泪来。我至今忘不了它的眼神,那种眼神,我好几次在最好的朋友的眼睛里见过,永是最温暖我的力量。

我上六年级的时候的一个夏天,我放学后没见它像以往一样冲到我身前来。四处找它叫它,发现它一声不吭地趴在角落里,头贴着地,眼皮无力地支着。我摇它,它也像没有知觉似的不反应,我连忙叫父亲。抱到医生看后,医生说这是中毒了,应该是吃了被毒死的老鼠,没救。我不知所以地抱它回家,给它端来水它也不喝,揪它的耳朵它也不应,只留沉重的呼吸和缓缓起伏的肚子。我这才知道它真的要死了。我惶惶然坐在它身边,看着它越来越微弱的眼神,我哭不出声,眼泪却流得滴答滴答地落在它身上。当我看着它奋力睁眼想看清我时,脑中一瞬间想起了在它在一起的每一幕,抱着它的头放声而哭。父母都忍不住转过身去抹泪了。它在我的怀抱中死了。

那一晚我家谁也没有心情吃饭,我看着狗的空空的碗,坐在狗常常趴着的地方发呆很久很久。从此后,早上上学,就只有我一个人孤独的影子了,我常常想起它。六年级过后,便进入了心事繁多的青春期,而那条亲爱的黑狗,也伴随着童年离我越来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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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做了一个漫长的,似乎绵延到天明的梦。如果最近看了什么像《生命之树》那样的电影还可以解释,但没有,这个梦还是异乎寻常如同一部缓慢而深刻的电影一样。

在梦中,我已经垂垂老矣,柴堆一样乱的白头发耷拉在头上,像戴支发套一样滑稽。在一片靠海的山阴中,坐在老树下的藤椅里,一边摇扇一边目光浮游地看海。这时候的我,连呼吸都觉得累得不可支了,像一个摇篮里的宝宝一样,仿佛失去了对身体的占有,只有浸得无数流年的记忆还愿意伴陪着我的目光影动。甚至这记忆也不受我的操纵了,总是在瞬间的糊涂中就会自动上演那些不知何年何月的往事,我只有怀恋的工作可以做。

画面还有背景音乐,是石进的《夜的钢琴曲(五)》,这首曲子反复循环着,忧伤古旧的节奏衬着海潮的涌泛,海风的忽有忽无。在一片迷蒙中,我又不由自主地睡着了,口水也像不可挡的流沙一样漫过干枯褶皱的皮肤。

在梦中的我的梦中,回到了年轻的时代,那时我还读书,读完初中,进入高中,进入大学。除了被催逼的种种努力学习之外,像其他所有的孩子一样渴望朋友渴望女孩渴望远行渴望自由。年轻的我,行事不羁,有着各种各样的念头,浅尝辄止地尝试各样的经历。那时的我想,想到了什么,就去做吧。无论多么疯狂的事,即便很愚蠢,时光飘洒过后充其量不也只是一场令人怀念的尴尬吗。年少的梦想,和浪漫的想像,引诱着每一个年轻的孩子做着他们五十年后也许会付之一笑的事。终当你遇到让你认真的人时,终当你遇到让你用心的事时,你就会一生和她走在一起,你就会一生都做着那样的事。从此以后都没有傻事,从此以后也就陷入人生的转途。半个世纪过后,孩子的字眼就像儿时的衣衫一样不可触摸,回望一生,原来一生的幸福就藏在那些无知的轻率的感动之中。

衰老的我,在梦中满足地做着如上的感慨,满足于自己彼时可爱的勇敢,可爱的冲动,可爱的承诺。海风再吹来,海潮重作响,一梦已醒……

这样有哲意的梦还真是第一次做,仿佛未来的我在冥冥中鼓励着年青的我,别让青春平淡。